第三十一章 “老人”杉霸公

在饥饿的驱使下,少一向森林的边缘走去。

地面上,到处是多年堆积的层层杉叶,脚踩上去软绵绵的。稍一用力,少一的靴子就会陷进叶子底下的清水坑里。

头顶上,交织的树枝网舒展开来,满是郁郁葱葱、错落有致的绿色针叶。

平日里,少一就有个观察事物的习惯,他边走边抬头观瞧:这叶子呈条形,多少有些像镰刀一样的弯曲,整体看上去,就像一个小姑娘美丽修长的眼睑。叶子中脉上较密的褐色绒毛,更为叶子的“眼睛”添加了忽闪的神采。

于是,杉树上就好像有着几百、几千双传情达意的眼睛,同时在阳光中熠熠眨眼,笑眼弯弯,沙沙沙地笑出声来。

昨天,正是这叶子上的银光引得少一一路追随而来。

此时,看着看着,少一有点入魔的感觉。

终于,走到了大森林的边缘,出现了除了杉树外其他物种的树木。

少一不禁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,透过层层交错的杉树儿子、杉树孙子等一干杉树,隐约间,还能看见那棵苍黑遮天的老银杉,还能听见它发出的沙沙声响。

即便这里是杉木林的边缘,但也依旧还属于老杉树的地盘,瞧,老杉树的根部不仅向土地深处扎下去,也同时纵横伸展,已经扩张到了杉树林的边缘。

阳光穿过层层密织的枝叶,投在老银杉外露于地面的根部上。在遒劲盘结的老根周围,稀稀疏疏的,长着几株不起眼的、高矮不一的银杉幼苗。

银杉幼苗们站在清晨里蒸腾而起的淡淡轻雾中,就像几个稚嫩顽皮的孩子,它们你争我抢,都想争夺最有力的位置,好能享受到白日里阳光的哺育。

看着树枝上的横断面,少一数了数它的年轮,这棵银杉幼苗跟少一同龄。细细的腰杆儿正在努力地迎接自己第五个夏日的晨光。

这一切对小银杉而言,实属不易。据说银杉的种子发育率特别低,对气候的要求极高。

小银杉的身高还不到少一的膝盖位置,它毫不示弱地扬起小脑袋,在夹缝中尽量摆脱着周围大个头树苗的遮盖,期望能沐浴到密林遮天中偶尔漏下的丝丝阳光。这昂扬的小劲头,透着点不服输的个性。

少一望着小银杉,嘴唇轻轻抿了一下,似乎有所触动。要知道,小银杉只有长到足够高,才能拥有与其他树木共同分享“太初之光”的资格。如果常年处于矮人一头的被荫蔽之地,终将躲不过窒息而亡的命运。这,多少给了少一以启示。

……

甘花溪畔,少一望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,眼神中充满新的渴望。他,也是棵小苗苗。

眼前的溪水穿过山谷,流向山外的大堰河,那个收留了他五年的地方。

大堰河长老会终究还是以置于荒野历练的名义,将少一无情地放逐了出去,就连最疼爱少一的两个人,耿丁和咕咕也无力改变这个决议……

溪水的四周是绿意盎然的山野,山野里,除了叽叽咋咋叫个不停的小鸟,看不见什么小动物。少一从来没有参加过打猎,他想不出该如何解决肚子饿的问题。

又翻过了两个山头,依旧一无所获,少一趴在溪边猛灌了几口溪水,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,无力地对着自己的肚子说道:“叫,叫又有什么用?”

懊恼于自己无能的少一一拳头砸在坐着的大石头上,被他击中的地方顷刻间留下了四道血痕。

不一会儿,少一看见几只勤奋的蚂蚁从不同方向慢慢爬了过来。少一的视线紧紧跟着爬得最慢的那只,看着看着,他一走神,就把蚂蚁给跟丢了。

无聊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,此时已不再流血。于是,少一的视线重新回到大石头上,他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:不大一会儿功夫,至少有数百只蚂蚁正在自己的血渍上“乱窜”着。

“我少一难道还会不如蚂蚁,会在这里被活活给饿死吗?!”少一傻傻地吼了出来。

“叭叭叭——”,远处传来一串啄木鸟凿树洞的声音,好像在笑话他。

“扑棱棱——”,近处,一只锦鸡被喊声吓得一阵乱窜……

少一心想,就算抓不到锦鸡,也该能在窝里寻个蛋吧!?循着锦鸡飞走的身影,少一手脚并用追了过去。

半个时辰过去了,依旧没啥收获。他不甘心,又顺着锦鸡逃跑的路线找了一遍。

可疑的、半人高的草丛让少一停住了脚步,他双手举起来,一点点靠近草丛,两只手的指尖并在一起轻轻插入草丛中。双手趁草发出沙沙声之前,以闪电般的速度将草丛果断扒开,少一往草下一瞅,心说,唉!运气欠佳,草丛中,杂草横七竖八,明明是那只逃跑锦鸡的窝,可窝里连根毛儿都没有。

不对,还是有根金黄色的鸡毛,就掉在远处,阳光一照,金光闪闪的,好似嘲讽少一一般。

少一俯下身捡起了羽毛,收于囊中。我心想,饿死事小,不懂得审美事大,或许爱臭美的咕咕会喜欢这根羽毛。

小脑袋摇摇欲坠于羸弱的肩头,饥饿让他的视线渐渐模糊……

“咕咕,我头疼,来碗你拿手的疙瘩汤呗!”少一分不清是真是梦,舔着嘴唇喃喃地恳求道。

体内,不争气的两股气息又开始沿着血脉,不分场合、不识实务地争斗了起来。少一心说,都什么时候了,也不看看宿主是不是小命就要休矣,只知道斗来斗去,太不懂事了。

身体一阵发寒,一阵又烈火焚心,少一被饥饿给折磨得死去活来,气若游丝。

突然,寒之气血在心口处以闪电般的速度占据了心上的那个小空缺,这空缺的坑,其实就是一个陷阱。

这缺口不停地吸食寒之气血,像是拥抱它,实质却是在绑架它。缺口把寒之气血直拽着,去进一步填充自己的空。

寒之气血尽管全部沦陷在缺口之内了,可缺口却还是空空如也的。坑啊,真是欲壑难填。

此时,不服气的热之气血也紧紧跟随、架势汹汹地扑了过来,同样,它也掉入了心之缺口中。

寒之气血好像一个等来了对手的战壕士兵般兴奋不已,它知道,此地必有一战。

“擦啦——”,火遇冰,迅疾腾起一片蒸气,淹没了心脏。这片暖热的蒸气遇“咚咚”跳动的心脏,化为一股源源不断的涓流。

一向缺失心瓣的心脏,此时,因为两气血充满心之缺口,而得以让心脏动脉、静脉内的血液运转顺畅,让经脉里的气血运转圆满。

于是乎,少一的心脏开始健康而有力地跳动,一张一弛的,舒畅地输入血液,再舒畅地输出血液。

气血化为营养的涓流,涓流随着心脏的跳动,也被输送到身体各处……

此时的少一不能分辨体内的动静,但是,倏忽之间,随着心口骤然一疼之后,他顿觉通体舒泰,万福在胸。人也慢慢安定了下来,不再那么慌张,也不再那么饥渴难忍了。

是寒热气血相合,释放出的营养保全了他的生命。

少一暂时解决了饥饿的问题。他到底是个小孩子,一旦不饿了,就立即放下了灰心丧气的沮丧心情,重新恢复起气力,变得和刚刚走出大堰河村时一样的意气风发了。

只是,他并不知道,这样用体内气血补养自己的方式并不能坚持很久,且气血已经出现了亏空。不久之后,心之缺口就会因气血不满而再次恢复原本的“空旷”。

……

四下里,鸟儿归林,少一的两条粗眉也几乎拧成了一团:今晚,该在哪里渡过呢?

想来想去,唯有森林深处的老银杉那里最熟门熟路。

回到老银杉树下,少一双手抚摸着树干表层那一片挨着一片的“鳞片”,这让他想起了村头那株百年老银杉。这棵杉霸公足可以作村头那棵的爷爷啦。

少一仰起小脑袋,一点点往后退,顺着树干向上望,可始终未能看到它的树冠,这老人家的身高估摸着得有八丈有余。

少一回想起来:村长总在闲暇时把酒葫芦挂在村头银杉树上,招引着他们这些小馋虫只能看到,却偷不到。

一次,村长钓鱼,不小心靠着树睡着了,冷娃用藤条将自己和树干兜住,拴在一起。借着藤条与树干相磨擦的力量,他成功地上树拿到了村长的酒葫芦。

想到这里,少一决定,趁天还没黑尽,自己重新回到甘花溪畔找根藤条,如法炮制,好爬上杉霸公的树枝。

……

后背的汗干了又湿,湿了又干。掌中的血泡被挤破了,双手也发麻、僵硬起来,但,少一依然没有停止借住藤条进行攀爬。

当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少一的手臂上时,他的右手已经能够到老银杉最大的那根树枝了。

少一骑上树枝,借着密叶缝隙中漏下来的月光向下看,地面上的那株小银杉就像一个椭圆形的绿点。

“沙——呼呼——,沙沙沙——”耳边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喘息声。透过树冠的缝隙,少一能看到被树枝切割成几块的月亮和星子。

一阵风从耳边刮过,四周闪起的银光如夜空里的繁星,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时分,少一在村长家大石板上坐看到的满天星瀑一样。

原来,那前一晚引少一入森林的银光,就是老杉树的片片银叶呀!而且,那银光仿似会说话……

“沙——”少一又一次清晰地听到一声老人的喘息……

“沙沙——”又一声。

“谁,谁在装神弄鬼?”少一道。

他想起了昨晚的梦,不禁问道:“难道,难道您是杉霸公?”

“是——我——,沙沙——”这声音,和昨晚梦中的一个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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